宣衍xy

是见一个爱一个的渣渣呢~
最近混二次元,杂食党

【政斯】日升月恒

warning:主要就是治疗一下被某些文创死的内心,并馋一下我政哥的地宫。


伪历史,神话元素,看个乐子即可。





  【皇陵重地,龙脉所系。僭越之人,何顾来此?】

  煌煌地宫,巍巍高台,奇珍异宝遍布大殿,珠石美玉点缀楼墙。四方有玄鸟异兽争相朝圣,两列是文武百官低头俯首。

  然,再多的奇观震撼皆不如中央高台上的玄木棺椁和跪坐于棺前的清瘦背影。只因为那是不同于两侧陶俑的活物,是身着玄色服饰,身处秦皇陵中央墓室的活人!

  “始,始皇帝复活了!”人群中,终于有人受不了这压抑气氛,颤抖着跌坐在地。

  寻穴探墓者不惧未知,不信鬼神,但这份胆魄显然不包括鬼神在自己面前真正显灵。

  【放肆!皇帝陛下长寿无疆,竖子安敢言死?】

  于死寂中听此言论,就仿若逆鳞被人挑动,高台上一直静坐未动之人蓦然起身。但见他轻拂衣袍,旋身蔑视着下方胆大包天之徒,俊秀眉眼内满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擅闯禁地在先,非议上位在后,按律,当诛。】

  那人的一句话就像是打开了什么机关,守卫高台的侍卫俑和异兽雕像眼中忽然亮起红光。随着扑簌簌的土屑掉落声,兵卒扬起武器,玄鸟掀起翅膀,猛兽露出獠牙……

  直到此刻——在众多诡异包围下——这群闯入者才得以看清,那高台之人身着的根本不是什么皇帝冕服,而是一席素色长衫。至于让他们误会的玄色华服,却是单单披在肩头并未穿上的祭祀礼服。

  这人不是始皇帝……几乎是所有人都恍惚意识到了这点,但这份后知后觉却不能改变他们必死的命运。

  青铜长剑的锋芒落下,整个巍峨殿宇内,血流如柱,惨叫不绝。

  “你,究竟是谁……”

  在仅剩的几个闯入者苦苦支撑时,其中一人视野模糊间,抬头看向那位不知是人是鬼的存在,心中有所明悟,却还是想求一个答案。

  然而,刽子手尚不会对手下的囚徒留情,何况是从地府归来的幽魂。

  伴着最后一位闯入者怀抱不甘倒下,他手中那拿了一路的玉简[1]也随之掉落。

  在其他机关异兽和人俑处理现场尸体时,有一玄鸟衔起染尽鲜血的玉简和另一尸体上掉落的锦囊,送到又跪坐回玄木棺前的神秘人手中。

  “拿着本相的东西,来问本相是谁……当真可笑。”

  苍白到透明的手指接过这份在外界掀起了腥风血雨的玉简,并将之随意丢弃在一旁。转而,他又动作小心地从那个长相平平的锦囊内取出一枚流沙般的金色珠子。

  感受到指尖珠子传来的温热触感,李斯自死而复生后便不再有太多情绪的脸上,竟也难得露出恍惚的神情。

  “千载光阴……竟已走至尽头了吗……”

  他第无数次看向面前的玄木棺椁,无焦距的眼中有怀念,有痛苦,但更多的却是一切终将迎来结局的解脱。

  起身,整理仪容,上前,推开棺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就像是在脑内演练了千万遍。此刻若是有昔日同僚在场,定会震惊于李斯这家伙的大胆行为,并在他打开棺椁前阻止他。只可惜斯人已去,如今停留在这的不过是一具具没有灵魂的人俑。

  封盖掉落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但令人震惊的是,棺内并没有想象中的帝王遗体,而是一座小型祭台,祭台中央有一方形凹槽,显然是一处精巧机关。

  李斯动作利落地扯下腰间玉牌安入其上,瞬间,整个地宫都产生了轻微震动。

  墓室四方传来齿轮转动的声响,空灵诡异的歌声伴随着银色水流,顺着墙壁纹理缓缓流下。穹顶上的珠石美玉连成漫天星斗,大殿内的奇珍异宝化做山川河海。中央高台下陷,泉水涌入形成深潭,四方烛台转换,蓝焰摇曳奇香四散。

  变化后的皇陵地宫恰应了那句外界传言:以水银为百川大海,以机械相灌注,以天文、地理、人鱼之油为烛,长明不灭之台。

  李斯一人,敛眉拢袖,立在于墓室中央仅存的落脚平台,对四周翻天覆地的变化无动于衷,所有心神都集中到了潭底情景。

  只见一座刻满符文的祭坛在幽幽水波下亘古伫立,容貌俊逸却威仪天成的年轻帝王于祭坛中央闭目而眠。在那张脸上,没有尸体的苍白,没有岁月的痕迹,仿若下一刻这位雄才伟略的始皇帝便会睁开双眼,再次立于权力之巅。

  ‘秦始皇寻长生未果而崩逝沙丘’是所有史书都盖棺认定的史实,但眼前这绝对超出世人认知的一幕,无疑是对历史最大的挑衅。

  “陛下……”

  指甲陷入掌心,李斯却无知无觉。他只是出神地注视着这位几乎占据了他全部心神的帝王。这是他追随效忠的对象,是他一生的信仰与荣耀,更是他此生全部的意义所系。

  千载光阴,纵然时间于他已然如浮云,但也还是太久了。久到他记忆中皇帝陛下的容颜在逐渐模糊,久到他如今看着年轻的帝王恍惚出神,几乎要忘记此行的真正目的……

  【嘀嗒——】

  直到掌心流出的鲜血滴落石台,在寂静的地宫中发出声响,李斯这才惊觉回神,慌忙查看之前手中的珠子是否完好。

  在一场不算意外的意外后,以防再出差错,李斯干碎利落地割破掌心,将金色丹珠混着伤口流出的幽蓝色血液一同投入潭中。

  祭坛感受到外物入侵,其上符刻瞬间亮起,整池潭水在顷刻间像是活了过来。

  水面无风自动,水流形成小型漩涡,裹挟着金珠与血液通向潭底,并在帝王身边不断盘旋。地宫四周围,绕潭水静静燃烧的人鱼烛,也在此刻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消耗,仿佛要将万年来的精华于此刻燃烧殆尽。

  幽潭之下,寂眠千年的帝王,终于自长久的沉睡中苏醒。

  当那双漆黑深邃,又带着几分血色的眼睛睁开时,李斯仿佛感受到了大地震动,龙吟兽吼声萦绕耳畔。

  【李、斯?】

  刚刚睁眼的帝王于水中浮起,视线在与眼前之人对视的瞬间便认出了这位曾经朝夕相伴的丞相。只是——身前之人容貌变化巨大,若非眉眼间还存着几分相似,纵使自负如始皇帝也会怀疑自己的判断。

  君臣多年,不用过多言语,李斯便猜出了嬴政此刻的疑惑,但这一次他却并未立刻将一切直言相告。他只是直视着他的皇帝陛下,一如千年前那般,俯身行礼。

  “斯拜见皇帝陛下,陛下千秋。”

  【悠悠岁月,故人再见,应是幸事。先生何须多礼。】

  潭水被无形的力量分开,苏醒不久的帝王顺着内心指引,一步步走向前方依然维持着跪拜姿势的丞相,久远而斑驳的记忆在这段路程中渐渐回归,直到——一席白衫的丞相于他触手可及。

  【通古这是——】

  伸出欲扶人的手停在半空,直到帝王自长眠的混沌中抽离,嬴政这才意识到眼前丞相除了容貌大变之外的其余不妥之处。

  他秦国向来以玄为尊,李斯身为当朝丞相,位极人臣,无论出行常着深衣,如今这般……

  然而,还不待某些不好的念头升起,嬴政脖颈上便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感。

  时间相隔太久,始皇帝几乎要忘记了自己当初被迫沉睡的原因。

  青黑色的鳞片顺着脖颈爬上脸颊,几乎是瞬间便占据了半边面孔,帝王伸出去欲搀扶丞相的手也转为捂住自己的颈部。他的手背上是同样泛起的青黑色鳞片和根根爆起的青筋。

  同时,帝王的双瞳也于此刻不断收缩,先前只是隐隐约约潜藏在眼下的血色开始迅速扩散,兽类特有的疯狂嗜血近乎要将所有的理智吞噬干净。

  【该死,那群畜牲当真是阴魂不散!】

  凭借人鱼烛燃烧的异香吊着最后理智,嬴政深深看了眼因这场变故而惊惶起身的李斯,任由身下水流袭卷而上,带着这具异化中的身体再次沉入潭底。

  【长生的诅咒[2]吗……】

  潭水冰寒入骨,却恰好压制住了体内沸腾的炙热。嬴政抬手看向手背上逐渐消去的鳞片,眼中满是风雨欲来的惊天杀意。

  岸上,李斯隔着潭水注意到嬴政身上的异变暂时平复,先是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而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高声提醒。

  “陛下,斯已找至长生药引,还望您能尽快服用,此地鲛人烛和寒潭水的压制持续不了太久。”

  【药引?】

  顺着李斯的指引,嬴政这才注意到悬浮在祭坛中央,之前被他忽略了的金色珠子。

  先前他刚刚苏醒时意识浑浑噩噩,只当这是丞相祭坛开启,唤醒他的工具,如今看来竟还另有玄机。

  水流涌动将此物带至身前。观其模样,拇指盖大小,金色间有蓝光萦绕,似是他曾经服用过丹药。

  自然而然地,某些服用不死药的糟糕记忆浮上心头,始皇帝感受到脸颊两侧鳞片传来的僵硬触感,下意识有些抗拒。

  但旋即又想到这是李斯所谓的药引——总不会再糟糕了,嬴政心下暗叹。最起码在他的记忆里,李斯向来靠谱。

  始皇帝抬手欲取金丹,却怎料那物触之即溶,在潭中化成一团金色中泛着些许幽蓝的不知名液体。并且那团液体还在游离漂浮间凝成了一条小龙模样,趁着皇帝陛下尚未回神之际,以迅雷之势钻入他眉心消失不见。

  【!】

  几乎是在液体抹入眉心的下一刻,嬴政便发觉体内多出了一股陌生的力量。但出于对自家丞相的信任,他并没有去阻止这股力量游走全身。

  渐渐地,他感受到过去在自己体内因不死药反噬而形成的暗伤在慢慢恢复,炙热却意外温和的能量通过血液走过全身筋脉,将那些驳杂的、恶意的能量以不容置疑的态度吞噬剔除……

  待皇帝陛下再次睁眼时,一双金眸耀眼如星辰,黑金色的鳞片虽已覆盖至眼尾却能随心而动收放自如。

  第一次,嬴政感受到了他年轻时都未曾有过的轻松,仿佛有某道一直禁锢着这具身体的枷锁被打破,全身经脉都在此刻舒适呻吟。

  这是不同于他过去服用丹药后的行尸走肉,如今这具身体内蕴藏的强大生命力,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不老不死。

  【长生久视……竟是在千年后。】

  长久的夙愿终于达成,然而嬴政本该欣喜的面上却是谁也看不透的复杂和沉默。因为,那味药引在帮助他达成长生的同时,也让他看见了自己沉睡千年来的皇朝变迁。

  威加四海的帝王透过重重水幕,锐利而深沉的目光看向隐瞒了他诸多事情的丞相,以期望能从中找到某些答案。

  然而在他看过去时,嬴政才发现他亲爱的丞相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苏醒。

  “终于……”李斯看见皇帝陛下身上意味着不祥的暗青色鳞纹逐渐被金光替代,耳畔一直萦绕着的兽吼也渐渐平息,全新的龙吟声代替了所有噪杂的声音,愈发高亢清晰。

  想着一切即将尘埃落定,李斯终是如释重负地踉跄一步。

  “他果然没有骗我。”李斯低头看向掌内尚未完全愈合的幽蓝色伤口,低声呢喃,“青龙内丹加白泽精血竟然真的是我等苦寻不至的最后一味药引。”

  【白泽精血?看来那家伙也已经死了。】

  低沉又带有奇妙韵律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惊得李斯直接呆愣当场。

  【当年骊山一别[3],他曾言长生飘渺不可寻,天命难违不可逆。那时朕不信命,携一统天下之势,寻遍名山大川,访尽奇人异事,而后更是迁九州龙脉于骊山,以皇陵气运镇守之……此番种种只是想逆天改命,续我大秦万世之基。】

  “陛,陛下……”

  感受到颈侧那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李斯这具本该寒暑不侵,超然脱俗的身体,却是于此刻手脚冰凉,呼吸困难。

  【李斯,你告诉朕,朕之所行皆为虚妄乎?】

  秦皇绕至李斯面前,因情绪过于激动而控制不住变换为兽类利爪的指尖,死死掐住眼前之人的下颚。金眸凌厉,却又带着常人难以察觉的困惑,逼丞相与自己对视。

  “陛下尝行常人所不能行,决常人所不能诀,是以开万世之基,定千秋之业。”

  李斯本来也未打算隐瞒多久,既然皇帝陛下提前通过白泽精血知晓千年之事,横亘在两人间最深最痛的伤疤也已经揭开,挣扎和纠结反倒没有了意义。

  李斯平静下来,他用模糊的视线,艰难地看向他的君王,语气缓慢却说的坚定不移:“斯何其有幸,以卑微之身,得遇明主,相伴左右,见不朽之功,立累世之业。”

  幽蓝色的血液滴落指尖,嬴政这才注意到李斯瞳孔呈现出的不自然涣散和他眼角下被自己指尖划出的伤口。听出了自家丞相此刻发自肺腑的怀念与自豪,嬴政动作有些僵硬的收回手,掩饰性地背过身去。

  喜怒轻易形于色,此乃君王大忌,他嬴政终究是在这位相伴数十载的丞相面前破了功。

  【到底是朕年少轻狂,低估了天地命数,高估了朝野人心。最后闹得父子离心,基业倾颓,反倒是应了白泽那句“瞬而倾塌”的预言。】

  “此,斯之罪也。”这回没有了君王桎梏,李斯俯身叩拜,一字一句仿若杜鹃啼血,但侧耳倾听后,又是历尽千帆的平静漠然。

  【卿,何罪之有?】

  求得长生的帝王威仪愈重,低哑中带着几分奇妙韵律的声音,听不出是反讽还是询问。

  “斯,罪在矫诏,致使朝堂尸横于野。罪在谋逆,断我大秦累世之业。”李斯听着耳畔愈发高亢的龙吟,向着依然背对他站立的皇帝陛下,深深叩首,语气间满是义无反顾的决然,“臣罪,请死。”

  【矫诏?谋逆?请死?好,好啊!李斯,你当真是能耐!你不说,我帮你说!】

  不知是丞相的哪句话,触怒了这位处在暴怒边缘的帝王。嬴政愤而转身,锋利的指尖直接扯过李斯的衣襟,也不管其身上布帛因惯性撕裂而发出的声响。

  灿金色的兽瞳凝成针尖大小,眼尾黑金色鳞片若隐若现,妖冶和威严两个词在这张俊美到不似凡人的面庞上,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卿为丞相,奉法令,治民生,行臣谋,而卒兼六国立秦天子,此罪一矣!】

  【北逐胡貉,南定百越,立秦之强,此罪二矣!】

  “陛下?”

  初时,李斯只当是皇帝陛下气急,想要如这千年来外界的文人士子般,例数他当年或见利忘义或排除异己的种种罪过。然而当皇帝陛下说出那些他再熟悉不过的罪名时,纵然心死如他,也骤然睁大了双眼。

  【尊大臣,盛爵位,以安庙堂,此罪三矣!】

  【立社稷,修宗庙,以明主贤,此罪四矣……】

  “……陛下……”

  愈发熟悉的内容经由皇帝口中吐露,李斯迷迷愣愣间,竟有种不知今昔和昔,身在何地的错觉。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座幽森阴暗的地牢,尸体的腐臭气味夹杂着刺鼻的血腥气叫人几欲作呕。心怀不甘的囚徒拖着破败的身体,借着窗缝间微乎其微的月光,一笔一画和着鲜血与热泪刻下狱中上书。

  狱中所书,是他一生的功绩与荣耀,更是他此生最后的骄傲。

  【更剋画,书同文,布之天下,树秦之名,此罪五矣!】

  “……陛下。”

  当时的那封血书究竟是要献给在王宫内花天酒地的二世皇帝,还是他心目中那位君临天下的帝王?这其中的种种心思,隔着无尽的鲜血与热泪,怕是早已模糊不清。

  【治驰道,兴游观,以见王之得意,此罪六矣!】

  “陛下……斯缓刑罚,薄赋敛,使万民戴主,……若斯之为臣,罪足以死固久矣,上幸尽其能力,乃得至今,愿陛下察之……”

  泪水顺着脸庞滑下,恍惚间身体各处又传来撕心裂肺的痛苦,刑场上的鲜血与亲近之人的哀嚎响彻耳畔。

  他只身一人,站在火光与废墟之间,不知今是何时,此是何地。今日好似是腊九寒冬,红梅映雪,又好似是帝葬皇陵,满城缟素……真邪,梦邪?

  【丞相此言差矣,先生之罪何止七条?】

  【子戍边,言尽忠,为大秦亡,此罪八。部残局,寻仙药,助帝者兴,此罪九……】

  嬴政不知何时已俯下身去,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着他精神恍惚的丞相,语气放缓。

  【先生,何罪之有。】

  “斯之罪,是纵容奸佞,是放任叛党……是看天下动荡,是秦土分裂……”

  喉头又泛起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耳侧又响起刀锋没入肉体的哭嚎。李斯面色惨白,失去高光的双眼苍皇地看向他的皇帝陛下,以期望从中看出点愤怒和指责。

  【先生的这份狱中上书笔力辛辣,言辞恳切,倒是让朕想起了那封谏逐客书。只可惜,二世皇帝有眼无珠,竟容小人随意毁去。】

  嬴政注视着自家丞相的双眼,恍若要从这张雾蒙蒙的眼睛里看见那个满身是血,却仍就着微光,一刀一划刻下竹简的无助之人。

  【丞相此书,二世皇帝未收,交之于朕如何?】

  “斯……”

  李斯嘴唇开开合合,却是未能再吐出只言片语。各种或悲或喜,或压抑或释然的情绪于心头交织,压得几乎他喘不过气。

  【如今,政再问先生一句。李斯,何罪之有?】

  嬴政看着地上神情痛苦,身形狼狈的丞相,眸中泛起疼惜。

  三十多载君臣相得,并非一句空谈。

  当年他与六国争天下,与神鬼夺气运,丞相在旁相助良多。一统后六国余孽贼心不死,朝堂上各家党派争论不休,丞相亦是费心劳力。如今想来,一切乱象的祸端,早在最初便已埋下,只是当时他遭人暗算,诅咒缠身有心无力,到真是应了那句“时也,命也”。

  他沉睡后的帝国瞬而崩塌,李斯固然有过,但那也不过是各方势力暗潮涌动下被推出来的替罪者。相反,他的死亡才是帝国倾颓的最后一根稻草。

  胡亥……赵高……

  杀兄杀弟,杀尽一切可杀之人……如此疯狂,这其中若没那些精怪鬼魅横插一手,那只能说是他看走了眼……这么想来倒也怪不着李斯头上,毕竟明枪易挡暗箭难防,人心之叵测,仿若最深的迷障,谁也无法勘破。他嬴政不行,李斯更不行!

  千年光阴已逝,这世上嫣有不灭之王朝?纵是他费尽心思维持的大秦,也早已如流光消散于漫漫历史长河间。

  今日之天下,乃人之天下。曾经那些与他抢夺皇朝气运的精怪鬼魅,如今已是十不存一。纵然强大如神灵,也难逃过陨落消散的命运。此番对比之下,他大秦奠定的国策能有后人传承至今,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千秋万世?

  其实嬴政早在最初得知大秦二世而亡的盛怒后便已冷静下来。昔人已去,他既得长生之法,自然不可能拘泥于过去。只是如今,并非他不愿放过李斯,而是李斯不愿放过自己。

  白泽神兽,达万物之情,通鬼神之事。但有时知道的太多,却未必是件好事。过于庞大的记忆,完全能将一个普通人逼疯,何况李斯还是在精神最脆弱的时候获得的传承。

  他能察觉到李斯现在已处在崩溃的边缘,若非有神兽精血和心头的执念吊着,他怕早已如白泽那般魂散天地。

  【李斯,你魔怔了。】

  全身的幻痛早已麻木,刺目的鲜血顺着眼角流下,李斯终究是支撑不住,弯腰咳出一摊鲜血。

  他似哭似笑地看向他这千年来无数个午夜梦回,都在苦苦追寻的王上,他的皇帝陛下,他法家此生的唯一的圣王。

  “臣,终是负了陛下,负了我大秦历代先王创下的不世功业。”

  【李斯,你负朕,负我秦国,却更是负了自己。】

  嬴政俯下身,看着李斯,一字一句剖析他当时的内心。

  【我秦国七代明君,你想选幼子登基,想学吕不韦把持朝政,镇压霄小,待二世长成,归还大权,有拥立之功傍身也可衣锦还乡。】

  观察着李斯的神色,嬴政继续添柴加火。

  【退一步,纵然二世不仁,卸磨杀馿,可如商君一般名垂青史,到也不失唯一个好选择。只可惜——你机关算尽,到头来却落了个身败名裂,遗臭万年的下场。】

  【俱五刑,夷三族。我秦国纵使商君变法,掀起民怨滔天,也从未有这般对待过有功之士。丞相,疼吗?】

  高高在上的帝王终究是伸出了手,他搀扶起身形狼狈的丞相,轻轻拭去他眼角的血泪。

  【丞相,记住,这世间惟人心不可谋。】

  一句话,石破天惊,如始终悬于头顶的利剑终于落下。

  李斯只觉阵阵眩晕袭上脑海,有怅惘,有愧疚,但一切的一切到最后都化作了释然。

  “此世间惟人心不可谋……”他低声呢喃着这句话,踉跄着想从秦王怀中起身,“罪臣,谨记教诲。”

  【事到如今,我最后问你一句。李斯,扶持胡亥上位,悔与不悔?】

  皇帝陛下金眸璀璨,当他低头直视着怀中丞相的那一刻,其中的复杂难言的情愫,是李斯纵然相伴数载也无法理解的。

  “大错已成,悔之晚矣。”

  或许是已经看见了自己的终点,李斯纵然全身无力,但也回答的坦然。

  【我看到了你的不甘,但你的不甘不是选择了胡亥,而是没有杀死赵高。】

  “……斯此生所行,皆是为陛下,是为大秦,传万世基业。”

  【那先生,可有得偿所愿?】

  锐利的指尖攀上丞相脆弱的咽喉,帝王语气莫名,似怜爱,似困惑,又似恩赐。

  “汉承秦制,皇帝陛下的意志可传千秋。”

  独自一人,走过千年时光的丞相,听着耳畔断断续续的龙吟和哀嚎声,疲惫地闭上眼。

  他在等待一切的终焉。

  【哈,哈哈。李斯啊李斯,你还真是一点没变。罢,罢,罢,朕又非初次遇你,怎会不知通古为人?】

  皇帝陛下在笑着,冰冷的利爪触及皮肤,却传来了炙热的温度。像太阳,如曜日之升,横贯万古。李斯这般想到。

  【李斯,睁开眼,看着我。】

  冰冷而威严的声音于耳畔响起,盖过了世间所有的嘈杂。

  【告诉我,你在想些什么。】

  李斯顺从地睁眼,没什么高光的双眼,出神地注视着他此生唯一的君王。

  异变之后,这是第一次李斯那双可通神鬼的眼中,看见的不再是刀光剑影,人鬼哀嚎。而是日出东方,其道大光。

  “斯……伏愿陛下,如日之升,如月之恒,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愿政如日之升,那先生怎不愿自己,如月之恒?】

  皇帝陛下不辨喜怒的声音传来,骤然将李斯自无边幻梦中拉醒。

  【千年光阴,人世几番轮回,扶苏也好,胡亥也罢,皆已随大秦葬入历史,此番天下,早已非你、我之天下。你的怨恨、不甘,也应当随着大秦丞相李斯的死亡,而成过去】

  【李斯,你该走出来了。天地轮回,譬如日月,总该交相辉映才好。】

  “陛下……不杀臣。”

  【通古之才可冠古今,政怜之,爱之,又怎会杀之?】

  “陛下……不怨臣?”

  【卿之才华,在朝堂,在天下,而非党派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李斯,你可愿再次助政,重掌这乾坤?】

  “臣,戴罪之身……”

  【吾非疑子也。从始而终,子,吾忠臣也。】

  李斯这才意识到,从始至终,嬴政眼里有愤怒,有不解,有嫌弃,有怜惜……然而,无论其中情绪多番变化,却从未有过杀意。

  从始至终,只有他自己陷入了世人缚之于身的枷锁和自身愧疚化作的魔障。

  “斯何有幸,得遇明主。”千年以来,李斯从未有哪一刻像如今这般,平静地不带半分情绪的笑过,“愿以此残生,长伴陛下左右。尽斯之能,成主之愿。”

  


  [end.]

  

  

  

注释:

[1]神兽白泽曾游泰山,遇秦皇帝封禅,求长生之法。白泽道此仙缘,遂留一丹珠、一玉简,交与帝、相二人。言道,大争之世,天道倾颓,然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此二物或可谋一线生机。而后化烟散去,不复踪迹。

  

[2]秦皇行东海,遇鲛人。人身鱼尾,入水而居。秦皇见之心喜,命人赠予耳食,得鲛人献珠。后回咸阳,有仙师进言,鲛人肉食之可得长生。秦皇大喜,遂命手下兵士入海捕捞,然三月未得其踪迹,后不复嫣。

  

[3]帝少时,巡至骊山,尝见神女与白泽宴,相谈甚欢。酒酣,神女显迹,勿入白衣青年。白泽忽而叹曰:万物缘法,如比日月,升而复落,谓之轮回。此间种种,天道钦定,纵然神鬼,不得超脱。神女听闻感伤落泪,遂酒兴不复,众人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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